自殺

  此刻阿夫站在六層樓天臺的邊緣。

  在那個危險的位置呆了那么久，還是沒有人注意他，這也結實了他與這個世界告別的念頭：在上班的工廠，在同事的聚會，在養了兩只貓的家里，甚至現在在這么危險的天臺邊緣，他永遠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從十歲那年父母和姐姐在一場火災中喪生到幾年前撫養自己成人的奶奶去世，他忍受的孤獨變成了一種壓抑的習慣，終于在過多的積壓下，因為被開除而徹底噴發出來。

  “阿夫，對不起，你很努力，但在大家身邊真的沒什么存在感。”

  車間主任把五張紅鈔和一份“裁員意愿調查表”推給阿夫，阿夫掃了一眼，在他名字底下畫滿了正字，全票，這是他第一次單位拿到這么高的票數，卻似乎也是最后一次了。

  下午的日頭依然如晌午那般強勢，卻依然敵不過凜冽的寒風，他只穿了一件單衣，瑟瑟發抖的俯瞰著腳下遛彎的老人以及稍遠的位置那些打鬧的孩童，哆嗦著猛吸了最后一口煙，而后恨恨的摔在了地上。

  第一次關于自殺的嘗試嘗試并不成功。那是在他知道自己被解雇的當天下午，喝了許多酒，手里攥著五張鈔票來到了藥店，沒什么客人，店員懶洋洋的玩著手機，他走到柜臺前低頭尋找著，沒有找到。

  “要什么啊？”

  店員看到有人來了便問道。

  “失眠。”

  店員沒有多說話，看了阿夫一眼便低下身去翻找，拿出一個藥盒，倒了幾粒在手心，又隨手拿了一張衛生紙，把藥包在了上面，遞給了阿夫后又兀自玩起了手機。

  “每天吃兩片，五塊錢。”

  阿夫握著手里的衛生紙，份量很輕，雖然對藥理知識沒什么了解，但也通過電視劇知道這點劑量的安眠藥是不足以送他走的，于是支吾的給那店員說。

  “請把那一盒都給我吧。”

  聲音太小了，店員繼續盯著手機。

  “把那一盒都給我！”

  這次的聲音很大，音都破了，在阿夫的印象里他這輩子都沒有用這么大的聲音說過話。而后是五張鈔票拍到玻璃柜臺上的聲音，那店員嚇了一跳，手機掉在了地上也沒有管，驚恐的盯著不知道是激動還是被酒精影響而漲紅了臉的阿夫。

  “他媽的，還挺爽。”阿夫心里想。

  “我說，把那一盒都給我。”

  阿夫又中氣十足的說了一句，而后將那五張百元大鈔又往店員處推了推，不知是被嚇著還是不想與醉鬼過多糾纏，那店員也沒有猶豫，收起了鈔票將藥盒給了他。

  想到這里，阿夫神清氣爽，天臺上凜冽的風打在他的臉上卻也沒那么冷了。雖然倘若這藥真的有效，阿夫也不至于站在這里，但最起碼在死之前能感受一次讓人重視的滋味，也值了。他輕閉雙眼，將一只腳探到外面，踩到風上，不出意外的話，當他另一只腳也踩到風上，一切都結束了，但事情似乎沒有遂他的愿。

  他被一只手拉住了。

  “臭小子，你想干什么？”

  在這緊要的關頭讓人拉住本來就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但這個聲音卻令阿夫更加驚訝，因為那是他父親的聲音。

  “我們費這么大勁兒把你從火場推出去，就是為了讓你從這兒跳下去？”

  是姐姐，這次阿夫不得不回頭了。

  此刻的他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懸在半空，兩只腳緊緊卡著天臺邊緣，身體與墻壁形成了一個鈍角。在這種姿勢下阿夫艱難的扭過頭去，看到了爸爸和姐姐，還有媽媽和奶奶，他們以一種拔河的姿勢排著隊拉著阿夫，卻沒有講他拉上去的意思。

  “阿夫，一定要好好生活啊！”媽媽說。

  阿夫也想說話，他想訴說自己一個人多么孤獨，他想告訴媽媽自己多么想她，卻張不開嘴，樓底下的人看見阿夫這個姿勢瞬間圍攏過來，他們以為阿夫是耍雜技的藝人，紛紛鼓起來。阿夫也無暇理會他們的掌聲，只是凝視著家人們。

“小夫，回來吧，我們一直陪著你呢。”

  ……

  阿夫是被悶醒的。

   第一天不上班，早起的鬧鐘還沒來得及調，它在阿夫醒后一刻響了起來，肚子上的兩只貓聽見突如其來的響聲也四散奔逃，胸口瞬間輕松不少，宿醉過后頭卻很疼。阿夫迷糊的看向床頭柜，一個已經空了的藥瓶和半杯牛奶映入眼簾，藥瓶上“復合維生素B”的字樣顯得格外扎眼，它們的后面是一張全家福，小阿夫蹲在最前面。

   一家人都在他身后，笑得格外燦爛。(丁一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