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日本歷來的民調可以看出，民眾向來非常看重執政者在經濟方面的能力。在全球通脹的大背景下，日本今年的通脹水平也很高。岸田政府沒能拿出有效的經濟政策，民眾必然不滿。

2. 雖然安倍在日本頗有威望，但經濟形勢不佳，民眾對岸田執意花費數十億日元為安倍國葬持懷疑態度。而且安倍生前的負面新聞也沒能妥善處理，本來就有民眾對他不滿。此外，與相隔不到10天、全球矚目的英國女王葬禮相比，在日本國內備受爭議的安倍國葬恐怕會讓岸田尷尬。日本的“吊唁外交”或難達成效果。

3. 未能穩定國內物價的情況下，安倍國葬問題以及自民黨和“統一教”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都是導致岸田內閣支持率首次跌破30%的重要原因。但對岸田而言，未來兩年日本國內沒有大選，他還有時間去改善經濟，解決“統一教”的問題，或能挽救自己的執政生涯。

4. 為了解除執政危機，岸田也可能繼續利用日本各界關注的“臺灣有事”這一議題做文章，轉移國內矛盾。適逢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盡管岸田不希望與中國發生沖突，但日本國內要求改善與中國關系的呼聲正在減少。同時，受到中美關系持續下滑的影響，岸田或許不具備安倍那樣的魄力，頂住各方壓力積極與中國互動，為中日關系前景蒙上陰影。

安倍遇襲身亡當天，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就此事件緊急召開記者會，表情凝重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各位網友好！歡迎收看“香港號”，我是陳箋。民調顯示，日本政府的支持率跌到了30%的新低。前首相安倍晉三的國葬將于9月27日舉行，而民眾對此褒貶不一，至少有60%的日本人表示反對，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日本政府的“吊唁外交”會否奏效？岸田內閣在國內還面臨哪些問題？請武漢大學日本研究中心執行主任、東京大學法學博士林泉忠教授分析解讀。

 

 

執意為安倍舉行國葬

岸田政府支持率現“死亡交叉”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林教授，您好！民調顯示，日本政府支持率首次跌至30%，原因何在？是否與將要舉行的安倍國葬有關？

林泉忠：過去20年來歷任日本首相上臺之后的支持率，通常都有半年的“蜜月期”，過了這段時期就要看實力了。除了安倍，他是個例外。

岸田文雄執政將近一年，其實在1、2個月前，他的支持率還是非常高，超過50%，非常穩健。他在上臺之前就不被一些人看好，主要原因是認為他決斷力比較弱，可能會給人一個軟弱的國家領袖形象。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至少在安倍國葬問題爆發之前，岸田的支持率還是很高。

疫情緩和是一個主要因素，因為經濟將有機會復蘇。經濟或者叫“景氣”，在日本民調里，歷來都是民眾最希望政府優先去處理的事項，我相信未來也是如此。在日本，如果一位執政者在經濟方面有建樹，能讓民眾看到一個樂觀、穩健的前景，他的支持率應該不會持續下跌。

再回過頭來看這次的民調。剛剛過去這幾天，多家日媒的民調都顯示，岸田政府的支持率首次出現了 “死亡交叉”。所謂“死亡交叉”，是指民調上的不支持率高過支持率。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其實民調里也露出了一點玄機。

 

首先，是否和國葬有關？明顯是的。從宣布為安倍舉行國葬到現在，岸田的支持率一路下跌，沒有看到回轉的跡象。這種狀況對執意推動國葬的岸田來說，當然不樂見。但是國葬下禮拜就要舉行，也不可能取消，畢竟到了這個時間點，受邀的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代表團行程都安排好了。所以，對于岸田來說，有點騎虎難下。現在他只能考慮在國葬之后，看能否在其它領域扳回一城。

話說回來，安倍遭遇槍擊事件背后，是“統一教”和日本自民黨糾纏不清的關系。就這一點，日本政府包括岸田本人，先要思考如何向民眾說明清楚。因為民調也顯示，對政府此前說法不滿意的民眾高達七八成。所以，即便是安倍國葬結束后，“統一教的問題”對岸田政府的影響，還會持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兩大原因疊加

讓民眾反對安倍國葬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您剛提到，岸田上任經歷“蜜月期”后，日本民調支持率依然很高，同時，安倍更是一位受日本民眾喜愛的政治人物。為什么岸田為安倍舉行國葬，會引起民眾如此強烈的反彈？

林泉忠：當然，安倍被槍擊后的相當一段時間內，很多日本民眾都沉浸在一個悲傷的氛圍。但還是有兩個問題。第一，悲傷期是會過去的；第二，安倍遇襲背后浮現出了“統一教”的問題。

關于“統一教”的問題越吵越兇，形成了難以擺脫的局面。自民黨跟“統一教”，即便是從現在開始劃清界限，可是考慮到他們以往的復雜關系，他們之間會否糾纏不清，國民持懷疑的態度。

此外，為什么反對為安倍國葬的人越來越多？我剛剛已經提到，日本國民最重視的就是經濟。如果岸田政府能優先把經濟搞好，反對國葬的聲音也許會小很多。

 

但日本最近的通貨膨脹速度非常快，特別是今年。我是上世紀90年代到日本留學的，從當時到近兩年，其實它的通貨膨脹都很低。比如說過去一兩年，日本拉面是500~700日元一碗，這個價格跟30年前沒有很大的區別，當時也是差不多500日元一碗。當過去相對穩定的物價突然飆升，國民的壓力感是很明顯的。但目前岸田政府又拿不出一個對策來平穩物價，我相信這是造成民怨的一個大背景。

 

另外，國葬花費相對于國家預算來講，是一筆非常小的數目，但也要花好幾億。再加上招待外賓，支出會更多。對國民來講，這都是納稅人的錢，他們希望花在有用的地方。安倍過世，雖然不少人很悲痛，可是必須為他舉行國葬嗎？很多的日本民眾認為，岸田如此主動、高調地推動舉行國葬，背后是否有其個人原因，比如希望借安倍國葬來提高自己的支持率，或者說對自己的政權穩定有加分作用。民眾也對此持懷疑態度，覺得這種花費似乎是背離了納稅人的想法。這也是造成近期岸田支持率一路下跌的重要背景之一。

 

安倍與英女王國葬相比會讓日本“尷尬”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安倍的國葬將會在9月27號舉行，對比9月19號全球矚目的英女王國葬，當時有將近200個國家和地區，大約500名代表參加了葬禮，其中包括將近100位國家元首、政府首腦，還有超過20位王室成員等等。岸田希望把安倍國葬辦成一次“吊唁外交”，能否如愿？

林泉忠：英女王的國葬剛剛結束，可以說是一場世紀大葬禮。從這個角度看，安倍國葬與英女王葬禮相隔不到10天，很多人會將它們做比較。

我認為對岸田政府來講，其實有一點尷尬。因為日本再怎么操辦，都不可能比英女王的國葬更風光，更矚目。英女王那么長壽，而且她的國際知名度遠遠超過安倍，再加上她基本上不涉及政治糾紛，爭議較小。

當地時間9月19日，倫敦，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國葬現場

但是安倍畢竟是一個政治人物，大家不會只看他的政績，尤其是他的政敵，一定不會放過他曾犯過的錯誤。正因如此，很多日本民眾不支持為安倍舉行國葬。因為安倍也有其自身的問題，比如說他生前和他夫人都涉及的一些丑聞，或者他秘書的問題等等。這些沒有妥善解決的問題，也造成了民眾的不滿。

所以，盡管日本為安倍國葬也請了100多個國家或地區的代表團，但是關注度肯定不如英女王。而且安倍比英女王先過世，卻拖到現在才辦國葬。相比之下，英女王的葬禮都能在短時間內處理完，盡可能不耽誤其它國事。這也會讓日本民眾對拖延原因不解——會不會是因為岸田有自己的私心等等。在各種猜測、謠言紛飛的狀況下，岸田整體的支持率會下降，也是意料之中的。

美國總統拜登攜夫人參加英女王葬禮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安倍去世時，約有260個國家、地區及機構發去唁電。然而對于安倍國葬，美國總統拜登、法國總統馬克龍等，都表示因行程原因不能出席，俄羅斯總統普京也直言不會參加葬禮。對岸田政府來說，這是否已經預示著“吊唁外交”不會成功？

林泉忠：畢竟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代表團，即使岸田和每個代表團都聊5分鐘，也需要花費不少時間，而且他也不太可能見所有的代表團。從這點來看，這當然不可能是一場很完美的外交活動。

但是，難得來這么多外賓，這對日本的宣傳，其實還是有一定的正面意義。向世界展示日本優良的建設，會激發日本民眾的自豪感；外國使團把對日本的美好印象帶走，也是一個正面效應。如果他們能跟日本政界人士交流會面，無論是執政黨還是在野黨派，也能產生潛在的影響。就這點而言，相對于通過花錢來達到宣傳日本的效果，這也是值得的。或許這也是岸田為何執意要辦的原因之一。

雖然安倍是一位有影響力的政治人物，但他畢竟不是現任首相。所以即便是其最好的盟友美國，也只是派副總統過來。從這一角度來講，與英女王葬禮的影響力就差了一截。我認為，安倍國葬結束以后，它給岸田政府帶來的負面影響不會一直延續下去。但如果沒能“統一教”的問題，反倒是會給國葬帶來一些陰影。

 

岸田支持率跌至新低

拯救經濟才有望解除下臺危機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剛才您就說到，岸田的支持率掉到歷史新低，主要是兩方面原因，一是日本國內通貨膨脹，二是“統一教”和自民黨之間的密切聯系。當然，經濟對日本當局來說永遠是最重要的一環。安倍國葬要花費16.5億日元，相當于人民幣8000多萬。正因如此，在日本高通脹的大形勢下，超過六成的日本民眾對安倍國葬表示反對。在日本國內，岸田政府當前還面臨哪些問題？

林泉忠：在日本國內，經濟問題是永遠繞不開的。要緩解目前的通脹水平，穩定物價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俄烏戰爭爆發之后，油價等各方面的飆升，這是造成全球物價上漲的一個基本原因。并且，我估計在戰爭結束，乃至于結束后的一段時間內，都很難看到物價明顯下降。

我之前從日本去了美國，剛從美國回來。美國物價飆升的程度其實遠遠超過日本，相比俄烏戰爭之前，接近翻倍。不過即使是低于美國的通脹水平，當日本民眾看到其國內物價一天天上漲，工資漲幅卻沒跟上，也會感到非常不滿。

那么，對于岸田政府而言，要考慮在其它方面多出臺一些刺激日本經濟發展的政策，比如說像安倍執政時期推出的“安倍經濟學”等等。如果岸田也能推出一些有效的政策，來緩解通脹壓力，將有助于其政權穩定。不過，岸田的支持率很難回歸此前的高水平，如果能維持在四成已經很不錯了。還必須要注意，假設其支持率已經跌破三成，他的政治生命基本上就面臨終結的危機了。

 

根據對過去近20年日本政治的觀察，如果在任首相的支持率跌破了三成，就要準備下臺了。安倍在自己第一任期的時候沒有下滑得那么嚴重，但如果他當時繼續執政，也有可能會跌破三成。所以，他選擇了以個人健康問題為由隱退。安倍是個特殊人物。但支持率跌破三成，對其他政治人物來講是致命的。具體到岸田身上，到底他能撐多久？現在誰都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對岸田來說比較幸運的是，未來兩年日本沒有什么大的選舉。在此期間如果他能把日本的經濟搞好，并妥善處理自民黨和“統一教”的問題，還是有可能繼續執政。否則，即便沒有國政級的選舉，也就是大選，只要他的支持率跌破了三成也得下臺。所以，民眾支持率的高低，和岸田經濟方面的政績，有直接聯系。

 

為轉移其國內矛盾

岸田要拿臺灣問題做文章？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為了尋求解決方案，岸田政府接下來會有哪些動向？是否會將國內矛盾轉向國外？

林泉忠：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問題。現在日本社會最關注的一個周邊環境的議題，就是所謂的“臺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

去年3月，美日“2+2”會談之后，首次把“臺灣”兩個字寫入會后的聯合聲明。在那之后，幾乎所有日本出席的峰會都出現了臺灣議題。今年8月佩洛西“訪臺”，然后解放軍環島軍演，也引發了日本各界的高度關注。日本民調也顯示，他們認為這件事并非跟日本無關。因為日本就在周邊，會受到波及，所以不能坐視不理。這種社會輿論，其實也影響到日本政府的一些政策。

當地時間2022年8月10日，在內閣改組之前，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中)出席自民黨辦公室舉行的自民黨高層會議

下個禮拜，即將迎來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紀念日，涉及到跟中國的關系。但一方面受限于日本法例，日本政府能做的也非常少；另一方面，日本各界幾乎都不像過去那樣，向政府施壓要求改善與中國的關系，這種呼聲已經變少了。所以，岸田政府可能會借所謂的“臺灣有事”做一些文章，把一定的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環境。

我想補充一點，關于安倍國葬，根據新聞報道，中國臺灣地區將會有三位“前院長”出席，包括國民黨的王金平和民進黨的蘇嘉全在內。在沒有臺當局現役官員出席的情況下，情況可能會緩和一些。但是，在葬禮現場的一些細節，也可能會影響到中日兩國的關系，值得關注。

 

岸田難有“安倍般”魄力

中日關系前景如何？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剛才提到9月29號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紀念日，對于接下來的中日關系，你如何展望？

林泉忠：通過過去三年的觀察，我在疫情初期已經發出了中日關系的警訊，我認為中日關系已開始進入一個越來越惡化的趨勢。雖然在疫情初期日本對中國進行物資捐助，讓大陸社會對日本的好感度有所上升，但我覺得這只是一個表象。果然不出我所料，中日關系近年一步步惡化，并且仍在持續。所謂的“臺灣有事”，我相信這個議題也會長期影響日本民調，也會影響中日關系。即便今年迎來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紀念日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也很難樂觀。

但是話說回來，我認為包括岸田首相在內，幾乎所有有責任感的日本政治人物，都不希望中日關系再次發生激蕩。穩定中日關系，基本上是所有日本為政者的共識。

我也認為，在中美關系整體惡化的大背景下，日本很難有所行動。不過，就像安倍在執政后期所做的，從大概2017年開始，他就表現出要積極改善中日關系的態勢，一直到他下臺都是如此。他還邀請中國領導人以國賓身份訪日，也能展示出他不一樣的作為。但是日本其他的領導人或許就沒有這個魄力了。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非常感謝林教授的分析，您認為岸田政府支持率跌到30%，來到了所謂的“死亡交叉線”，原因有二，一是日本國內通貨膨脹的問題，二是日本自民黨與“統一教”之間藕斷絲連的關系引發民眾質疑。當然，對日本當局來說，經濟永遠是最重要的一環，岸田的政治生涯能否持續，主要看他能否推出挽救日本經濟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