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8年的時間,朱啟杰的“賣電生意”終于回本了。
家住揚州的朱啟杰接觸“賣電生意”始于2013年4月的一天。那天,在安徽蕪湖做電氣工程的朱啟杰回到賓館的房間,電視里播出的一條新聞讓原本疲憊不堪的他突然來了精神。新聞提到,居民個人小型光伏電站可以免費并網。朱啟杰開始盤算了起來:家里的小樓高約8米,采光良好;屋頂斜面在40度左右,光伏設備安裝方便。一旦安裝完成,以后靠著頭頂上的太陽就可以在家里自己發電了。于是,朱啟杰在自家屋頂上安裝了發電容量5千瓦的光伏發電裝置,并與國網揚州供電公司簽訂了購售電合同,一舉成為江蘇省“賣電第一人”。此后,朱啟杰幾度添置設備,將自家的光伏發電總容量提升至了40千瓦,累計投入18萬余元。
今年6月,朱啟杰在家里算了一筆賬:182790元,這是8年來他“賣電”的總收入。這個數字意味著,始于8年前的這次投資,已經收回了成本。未來上網的每一度電,都將成為投資收益。
8年的時間,朱啟杰經歷了許多。當年決定在自家發電時,他還是一名普通的電氣安裝工,現在則已坐擁一家注冊資本5000萬元的新能源公司。這8年里,中國光伏產業幾度起伏,而朱啟杰是國內個人參與分布式光伏發電的一個縮影。在“碳達峰”“碳中和”的大背景下,追求更清潔、更經濟的能源已是大勢所趨,朱啟杰和他小小的光伏發電站,也在無意中成了能源變革大潮的親歷者與見證者。
朱啟杰的公司在外地建設的一處分布式光伏發電項目。 受訪者供圖
異想天開
暑意漸濃,6月末的揚州熱浪滾滾。在江都區丁伙鎮富橋村,記者見到了剛從貴州談完生意回來的朱啟杰。
50歲的朱啟杰并不討厭頭頂毒辣的陽光。相反,自從8年前開始“賣電”,他甚至盼著每一天都能是烈日當頭的大晴天。一見面,朱啟杰咧嘴一笑:“太陽好,發電就多嘛!”他告訴記者,自己當年安裝的第一套光伏發電裝置,陽光好時每日可發電20余度,而陰天時則僅有一半。
長久以來都和電打交道,對于光伏發電,朱啟杰并不陌生。早在2004年,當時在蘇州做工程的朱啟杰就曾想過利用光伏發電解決工地上的用電難題。彼時,我國光伏產品主要用于出口,國內光伏面板價格高昂,朱啟杰的想法也只是異想天開。
2006年,《可再生能源法》正式施行,我國光伏行業迎來大發展。2009年7月,財政部、科技部、國家能源局聯合發布《關于實施金太陽示范工程的通知》,決定綜合采取財政補助、科技支持和市場拉動方式,加快國內光伏發電的產業化和規模化發展。朱啟杰本人也在安徽安慶、江蘇啟東等地參與過“金太陽”工程的機電設備安裝。2011年至2012年,我國光伏產業接連遭遇反傾銷調查,一度處境艱難。然而,產業的大起大落之于朱啟杰,無非是酒桌飯局上的談資,他始終不曾設想自己有朝一日會以個人的身份,直接參與到這個行業中。
2012年10月26日,國家電網公司宣布啟動分布式光伏發電支持政策,自當年11月1日開始,國內分布式光伏發電項目可享受全程免費的并網服務,并可以自發自用、余量上網。而允許居民個人免費并網,則進一步降低分布式光伏發電的門檻。朱啟杰意識到機遇來了:“看完新聞我就覺得,這個東西有搞頭,我也可以搞一搞。”朱啟杰是行動派,打定了“搞一搞”的主意,馬上開始準備,他帶著幾位工友回家修整屋面,并向家里人講述了自己的計劃。
朱啟杰近照。 任飛 攝
家人起初并不支持朱啟杰的“發電計劃”。原因無他,錢的問題。
當時,光伏組件價格依然較高,建成1瓦的成本在12元左右。想要有所收益,需要數萬元的投入。朱啟杰的母親很是猶疑,覺得兒子的這次投資過于冒險。
朱啟杰回憶:“當時江都出臺過一項政策,大概是60歲以上的農民一次性交納5.4萬元,每月能領到將近1000元的養老金。老娘錯過了時間,沒有辦成,懊惱得很。于是我就跟她算了筆賬,拿5萬塊錢出來,可以建一個5千瓦的光伏發電站。并網之后,不僅以后家里用電不花錢,富余的電還可以賣出去,每月能有500元左右的收入,就當是辦了個養老保險了。”
好說歹說,朱啟杰總算做通了家里人的思想工作。他在無錫訂購了23塊光伏電板,又買來鍍鋅鋼方管,自己焊接制作了支架。經過調試,這個建在屋頂上的電站便正式運轉了起來。起先,朱啟杰“自發自用”。他買來兩組蓄電池,將白天發電時未用完的余電儲起來晚上用。與此同時,他也不斷向電力部門提出并網申請。
2013年5月20日,朱啟杰等到了并網通知。6月4日,當地供電公司上門對發電裝置進行驗收。驗收成功后,當場簽署了相關購售電合同和并網調度協議。由此,朱啟杰成了江蘇省“賣電第一人”。
朱啟杰正在調試屋頂光伏設備。 任飛 攝
走上正軌
陽光投射在屋頂的光伏面板上,經由光伏逆變器轉變為可供使用的交流電,再通過低壓配電柜,并入國家電網。并網當日,朱啟杰的電站發電27度。
雖然成功并網,但是朱啟杰很快發現自己許諾給母親的“養老保險”并不那么容易兌現。根據政策,領取國家電網下發的可再生能源發電補貼,需要發電戶自行開具發票。但是按照稅務部門的規定,不能給個人的銷售行為開具增值稅專用發票。即便以公司名義開具增值稅專用發票,也需要申請《電力業務許可證》。同時需要承擔17%增值稅、25%企業所得稅,以及其他附加稅等。
個人分布式光伏發電是個新事物,個人發電之后再賣給國家,更是前所未有。對于朱啟杰這個率先吃螃蟹的人,各個相關管理部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幾經協商,當地供電公司最終決定采取折中方案,以臨時收據代替發票。2013年9月,朱啟杰終于拿到了第一筆“賣電”所得:359.7元。
好在,相關的配套政策很快陸續出臺。2013年7月,國務院發布《關于促進光伏產業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大力開拓分布式光伏發電市場,鼓勵個人、企業按照“自發自用,余量上網,電網調節”的方式建設分布式光伏發電系統。
次年,國家稅務總局也發布公告,規定國家電網公司購買分布式光伏發電項目電力產品,由國家電網公司所屬企業開具普通發票。發電戶月電力產品銷售額超過2萬元的,由國家電網公司所屬企業按照應納稅額的50%代征增值稅。
這意味著朱啟杰不用再去稅務部門開具發票了,稅金亦由供電公司代為繳納。朱啟杰的“賣電生意”走上了軌道。
“賣電”第一年,除了有兩個月因為設備故障未能正常運轉,朱啟杰的光伏發電站總計發電6000余度,獲利4449元。
看到了收益,朱啟杰膽子更大了。次年,他斥資3.5萬元,添置了一套發電設備,使家中屋頂的光伏發電容量達到10千瓦。2017年,他再接再厲,把總容量一躍提升到了30千瓦。家里屋頂裝不下了,他又在2019年租下了鄰居的屋頂,安裝了一套10千瓦的設備。
到今年6月,朱啟杰家中的電表顯示,他已向國家電網銷售光伏發電電量236618千瓦時。按照2018年之前的政策,每千瓦時上網電價為0.378元,國家還補貼0.42元,合計每度電收益0.79元左右。從2019年3月開始,每千瓦時上網電價0.391元,國家補貼0.18元,收益0.57元左右。經過8年時間,朱啟杰不僅回本,并且實現盈利。
談到“回本”,朱啟杰頗為得意:“投資成本已經收回來了,以后多發一度電,就多賺一份錢。光伏發電平價上網是早晚的事,即使以后補貼取消,我也穩賺不賠。”朱啟杰表示,光伏電板的壽命一般在25年左右。即使服役滿25年,也并不意味著發電設備完全失效,只是發電效率會有所降低。
朱啟杰安裝的分布式光伏發電設備。 任飛 攝
前景可期
不僅要賣電賺錢,朱啟杰還想當老板。
嘗到了甜頭,朱啟杰認定了分布式光伏產業的發展前景。2014年,他湊了200多萬元,注冊成立了自己的新能源公司,專事分布式光伏電站的安裝和維護。
“我剛開始賣電的時候,看熱鬧的人多,真正跟進的少。但是隨著技術的進步,光伏設備的成本很快開始不斷下降,屋頂光伏的門檻越來越低,入局的人也多了起來。”朱啟杰說,分布式光伏發電的全面鋪開,給他的公司帶來了機遇。
朱啟杰記得,那些年,農村屋頂上的光伏發電站就和太陽能熱水器一樣多。遠遠望去,硅制的太陽能光伏板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銀白色的光。朱啟杰的公司生意范圍覆蓋揚州、泰州、南通、鹽城、淮安等地。經他銷售安裝光伏的企業、個人達到了400多戶,總容量超過14000千瓦,放在平地上,這些光伏板覆蓋的面積達到了23萬多平方米,可滿足5000個家庭的用電負荷。
不僅如此,伴隨著分布式光伏的熱潮,朱啟杰的公司還開辟出了新業務。2016年起,江蘇一家農村商業銀行開始為農民提供“光伏貸”業務。當時,淮安市金湖縣一戶人家在光伏電站建成后,因為持有房產證的父親年齡太大,銀行不給貸款。于是,朱啟杰與對方簽訂合同進行回購,電站建設資金由朱啟杰公司承擔,發電收益歸朱啟杰所有,房屋主人每年享受500千瓦時的免費用電。
朱啟杰“賣電”的8年,亦是我國光伏產業大發展的8年。自2013年起,我國光伏發電連續8年保持新增裝機全球第一,累計裝機規模連續6年位居全球第一。截至2020年底,光伏發電累計裝機容量達到約253吉瓦。
產業鏈上,我國同樣傲視群雄。至2019年底,我國多晶硅、硅片、電池片、光伏組件的產量分別約占全球總產量份額的67%、91%、79%、71%。
我國光伏技術也在大踏步發展。光伏硅片大尺寸化已成趨勢,高效電池轉換效率不斷攀升。技術的迭代,倒逼成本快速下降。中國光伏行業協會數據顯示,十年來光伏系統成本下降超過90%,光伏電價在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已經低于火電電價,成為最具競爭力的電力產品。
從“賣電”到開公司,光伏發電為朱啟杰帶來了財富。碳中和、碳達峰的提出,讓朱啟杰更加看好行業未來的前景。最近,朱啟杰又等來了一個政策利好:日前,國家能源局綜合司下發通知,要求包括安徽、浙江在內的多個省份開展“整縣分布式光伏開發試點工作”,明確鼓勵實行項目整體打包備案。
與此同時,朱啟杰的公司業務也在進一步拓展。除了在全國各地“找屋頂”,他還開始涉足充電樁的安裝與經銷,有意將企業打造為一家綜合型新能源公司。朱啟杰切實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現在全國各地都在加速推進新能源充電樁的鋪設,農村地區也不例外。就像當年修路,現在充電樁也要‘村村通’了。這樣的大環境下,我們也在抓緊布局,要在市場上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