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雋：一名援藏外科醫生的選擇

剛剛來到拉薩的時候，西藏自治區組織部曾部長在致辭里說：援藏是艱苦的，每位援藏的同志都會在這一年中深刻體會到離家之苦，孤獨之苦，缺氧之苦，高反之苦。部長的這些話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也在后來的日子里得到驗證。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苦悶在組織部郭強部長和其他領導的關懷下，在援藏同志們之間的友誼里，在西藏壯闊的美景中逐漸融化。

可是卻有另外一種苦慢慢涌上心頭，時間越長，反而愈濃，那就是選擇之苦，一名外科醫生的選擇之苦。

我是一名北大醫院培養了二十多年的外科醫生，是一名看著一代代北大醫院外科前輩把“厚德尚道”的精神融化在血液里的北大醫院人。“厚德”就是醫者仁心，就是要為了患者的生命，不惜一切代價，不放棄一絲機會。“尚道”就是要努力提高臨床技術，孜孜以求，精益求精。

“選擇”考驗隨時隨地都會到來。一位藏族六十余歲的老人，因為十二指腸壺腹癌入院。術前黃疸已經高達350mmol/L，黃疸的患者容易出血，高原地區的患者更容易出血，出血風險已經很高，手術時卻發現更加糟糕的情況：患者同時還伴有急性胰腺炎，腸系膜上靜脈已經和胰腺緊密粘連。文獻明確報道過，我也曾親眼目睹過，急性胰腺炎的患者行胰十二指腸手術的風險有多大！如何選擇？簡單的短路手術是最安全的辦法，但同時也意味著患者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堅持選擇胰十二指腸切除術！雖然這是西藏多年沒有開展的術式，雖然這里很多條件有欠缺，雖然明明知道可能出現的巨大出血風險。但是為了患者能夠長期生存，我無法選擇放棄。

堅持！努力！小心！手術從上午十點持續到夜里十二點，從下午開始，我的臉開始腫了，腳也開始腫了，疲勞以及因為長時間戴口罩引起的缺氧，高原反應也開始逐漸出現了。更危險的是頭疼，頭暈讓我的情緒也開始煩躁不安。這時候，只有北大醫院多年培養造就的精神和信念能夠支撐著我，能夠調整我的情緒，讓我重新沉著冷靜，讓我堅持到底。當手術安全完成，當患者順利康復，當我看望病人時，藏族老人雖然語言不通，卻雙手合十，靦腆卻又溫暖地靠在我懷里的那一刻，我真的幸福，一種也許只有外科醫生才能感受到的發自內心的幸福。

外科醫生的生活就是這樣。當重擔剛剛卸下，以為能喘上一口氣的時候，又一名患者住院了。這是一名藏族的清潔工，經濟困難，家境貧困，因為肝包蟲病入院，卻意外發現同時伴有十二指腸腫瘤。距離上一個藏族老人完成胰十二指腸切除術還不到兩周的時間。我該怎么辦？我該如何選擇？我的身體告訴我，我很難支撐一個更大的手術。

在高原上，體力恢復太慢了，臉腫沒有消退，稍微活動就氣喘吁吁，幾個月前輸尿管結石引起的并發癥因為上次高強度的手術也開始加重，疼痛讓我坐立難安。但是如果因為個人身體的原因而放棄一名患者的生命，這不會是一名北大醫院人的選擇，更不會是一名共產黨員的選擇。

手術還是要進行，術式決定為肝部分切除加肝包蟲內囊摘除再加胰十二指腸切除。這不僅是西藏從未開展過的術式，也是國內未曾開展過的術式，也是世界未曾報道過的。風險擺在那里，體力還是跟不上，但是患者幾天內病情突然加重，開始迅速黃疸，消化道也完全梗阻了。不能再等，不能將就，為了患者的生命，手術時間提前，再累也要堅持。

從上午十點進行到夜里九點，體力徹底透支，大腦從昏昏沉沉到天旋地轉，數次下臺吸氧，但內心卻一直不停地在告訴我，提醒我：堅持，堅持，即使暈倒也要等到手術結束，請再給我幾分鐘，幾個小時，讓我保持清醒，讓我把手術做完。當手術完成的那一刻，開始虛脫，大汗淋漓，平時回宿舍的十分鐘路程在清冷的月光下走了半個多小時，當我精疲力竭，每走幾步就蹲在路邊喘氣的時候，我的大腦有些恍惚，卻一直在想這應該是我又一次無悔的選擇。

每個患者都不盡相同，每次的選擇都很痛苦，我的選擇是什么？我是一名共產黨員，我是一名北大醫院的援藏醫生，我的精神就是老西藏精神：“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團結，特別能奉獻”；我的品格就是“厚德尚道”；我的選擇就是堅持，善良和勇敢。這就是我的答案。